但凡在大学图书馆工作过的人,多半熟悉“图书馆是大学的心脏”这句话。这句名言出自执掌哈佛大学40年的第21任校长艾略特先生,也正是由于他的杰出贡献,包括当时对哈佛大学图书馆影响深远的规划,才使哈佛大学成为现代意义上北美最有影响力的高等教育学府。哈佛大学的图书馆体系包罗万象,其中犹如东方美玉般的哈佛燕京图书馆更是独树一帜,在北美乃至全世界的亚洲馆藏中拥有独特的地位和作用。
2018年,我有幸以访问馆员的身份被单位选派,在哈佛燕京图书馆工作了一年,这是我近20年图书馆员职业生涯中一个特别难得的学习与提升的机会。我对于美国图书馆一直都不陌生,早在刚入职担任参考馆员时,我的工作职责之一就是调研跟踪国际上先进图书馆的发展动态,北美的很多大学图书馆都是我通过网络以及专业刊物调研的重点,其中自然少不了位于波士顿这座文化名城中的哈佛图书馆。
而今,能置身于朴素而美丽的哈佛园中,在哈佛燕京图书馆朝夕工作,参加哈佛图书馆组织的多个学术交流活动,这对于系统了解和把握哈佛乃至北美大学图书馆的发展动向,是难得的机会。于是,寻访、探秘各个图书馆,亦成为我旅美期间的一大乐事,乃至连全年仅有的一周休假也没放过,与来美探亲的先生一道,特地去了美国中西部几所心仪已久的图书馆参观。
一年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日子就在各种新鲜的见闻体验、忙碌有序的工作交流、查尔斯河畔的日出日落、哈佛园里的季节变迁、布瑞图(brattle)街道的落叶缤纷中倏然而过。这其中,太多珍贵而美妙的经历,早已凝结成一串璀璨晶莹的珍珠项链,深藏在我的脑海中。
偶尔回忆起昔日旅居时的点点滴滴,常引起我会心一笑,继而思绪蹁跹,悠然神往。在这篇小文里,我就仅捡拾起其中的一颗——分享一些我在哈佛园里的阅读与书香记忆。
哈佛师友传递书香
我记得第一天到哈佛燕京图书馆报到,就被阅览室中悬挂的一副书法作品“海外琅環”所震撼,字体苍劲有力,出自著名书画家叶恭绰先生之手,他曾担任过上海交通大学第13任校长。我在2016年主持学校图书馆“思源阁”(即“交大人文库”)项目时,曾苦于没有机会展示叶恭绰先生的书画真迹,没想到在哈佛燕京图书馆里得见其真迹,瞬间有“他乡遇故知”之感。经过进一步查找,我还在哈佛艺术图书馆看到载有叶恭绰先生更多书法绘画作品的典籍。在惊喜感慨之余,我对哈佛图书馆庞大的藏书规模有了更深的了解,遂在自己的诸多访学任务中又增加一项:在这有限的一年访学时间里,尽量多涉猎,多阅读。
在哈佛燕京图书馆的工作朝九晚五,有条不紊。这里的同事们自律守时,项目也有序推进。如果想再多读点书,自然需要利用业余闲暇时间。好在本人一直保有阅读的习惯,哈佛图书馆借书又没有数量限制,每本书都可以借一个学期,然后续借多次,这对书虫来说不啻为福音。我在流通服务台工作时,有时碰巧看到有名的学者、教授归还图书,会特别留意,这不就是教授在向我们荐书吗?
印象很深的是哈佛燕京学社副社长李若虹教授,她经常来哈佛燕京图书馆借书,涉猎极为广泛。有一次她归还了一批图书,其中有一本欧文·斯通所著的《梵高传:对生活的渴求》。其实这本书在上海交大图书馆也有收藏,只是此前并没有想过借来静心一读,这次看到李社长也在读,就毫不犹豫地借了过来。行文至此,还能回想起初夏时节灯下捧卷阅读此书时那种随着主人公梵高的命运变化而跌宕起伏的心情。
我非常敬重的哈佛燕京图书馆馆长郑炯文,则会时不时推荐一些与美国文化相关联的读物。郑炯文馆长是著名图书馆学家钱存训先生的得意门生,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郑炯文馆长为其恩师所写的文字,还引得我借了一本钱先生所撰写的著作《中美书缘》。我记得钱先生在每篇文章后面都有清晰翔实的备注,能感受到其治学的严谨。负责特藏部的王系老师古道热肠,有很深厚的家学渊源,对来自内地的学者关照有加,她也常会推荐一些阅读书目。虽然无暇悉数拜读,但我从中受教颇多。前特藏部主任沈津先生亦学富五车,妙笔生辉,他的诸多著作,如《书城风弦录》《书海扬舲录》都令我受益匪浅。他还曾推荐过《从北京到华盛顿——王冀的中美历史回忆》,也很值得一读。
同期的访问学者、来自华东师范大学的青年才俊唐小兵教授也是书痴一枚。有一次听他提起李欧梵教授所著的《我的哈佛岁月》,我也找来读过。旅居期间的室友梁长平老师是个美丽可爱的湖南妹子,她主要做毛泽东研究,听她讲述读到的一些相关著作也是一大乐事。她推荐过一本关于赵锡成的传记《逆风无畏》,读后我颇有感触——成功不是偶然的,赵锡成不仅自己事业有成,他同爱妻对家庭与子女教育的重视,才成就了赵小兰等一帮子女的成功。
在访学期间,我还借阅了一些世界各地学者关于哈佛见闻的书籍,对这座即将迈进第四个百年的学府有了更为细微的认识。其中《哈佛规则——捍卫大学之魂》《哈佛的故事》和《细看哈佛》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我亦由此了解了这所大学的悠久历史与人文传统。其实大部分图书在我校图书馆亦有馆藏,但有时候想读一些书,尤其是非专业的所谓“无用之书”,也是需要特定的境遇和心情的。
畅游书海怡然自洽
哈佛图书馆馆藏宏富,收藏有用100多种语言撰写的书籍,跨越两三千年,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圣殿。但凡能想到的学术书籍,遑论古今中外,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据我观察,如此庞大的馆藏能切实支撑学术研究的溯源性,很多研究问题的源头及发展脉络需通过先人的研究成果方能触及。此次访学,我有一项任务是开展关于数字人文方面的研究,了解其在国际上的发展动向,这是行业及学界近年来研究与实践的热点。
来哈佛大学之前,我曾试图在本校图书馆查询,但当时的馆藏还比较少,国外的著作更是稀见。初到波士顿正值冬天,酷寒的天气与频繁的降雪,令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游弋于知识的汪洋。这里关于数字人文的相关馆藏可谓浩繁广博,特别是看到defining digital humanities: a reader和a new companion to digital humanities等著作,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和来自浙江大学的王晓阳老师分工合作,在杨丽瑄老师的帮助和指导下,精选、研读、分析相关著作,历时三个多月才梳理完成,后来所写的论文发表于《图书与情报》,又被人大报刊复印资料及相关微信公众号全文转载,也算是对在这段研究中重点阅读书目的一个记录。
就专业学术著作而言,我关注的范围比较宽泛,涉猎的书籍涵盖远程存储书库建设、图书馆服务与管理、馆藏资源评价、数据管理、信息计量学、特色资源、图书馆技术趋势等各个方面,期间还帮助国家图书馆出版社推荐过几本可考虑翻译引进到国内的英文专业著作。我分别借阅了f.w.lancaster的经典著作the measurement and evaluation of library service1977年和1991年的版本。谢拉的《图书馆学导论》英文版我也借来阅读,那是一本很薄的小册子。作为图书馆学专业的学生,我在国内就有学习过中文版,但还是想阅读原著学习原文。至于博尔赫斯那句“我曾暗暗设想,图书馆应该是天堂的模样”的诗作,也收录在the library of bible中的poem about gifts一诗中,在哈佛图书馆也有最初的西班牙语和英语等不同版本,其中英文版本描述如下:
i,that used to figure paradise
in such a library's guise
此外,博尔赫斯关于图书馆的其它书籍,我也带着朝圣的心情借来浏览。因为语言、时间等所限,很多书籍自然是没办法精读、深读的,但总算有机会触及到这些经典的源头,也可谓是一种收获。
刚去哈佛燕京图书馆工作不久,一次收到郑炯文馆长转发的邮件,得知哈佛图书馆正在赠送一批关于哈佛图书馆的书籍。我选了一些记载哈佛图书馆发展历史的几本书并带回国。印象最深的是梅特卡夫的一本自传my harvard years:1937-1955,梅特卡夫是第一位同时担任哈佛学院图书馆和哈佛大学图书馆的馆长,也是首位不是哈佛毕业生而担任馆长的图书馆学家,颇有建树。他在执掌哈佛图书馆期间,建立起北美第一座本科生图书馆、第一座善本图书馆,以及新英格兰地区联合存储图书馆,从中可以了解到很多关于哈佛图书馆曾经的发展历程。由于梅特卡夫已于1983年去世,我还特意请时任哈佛图书馆馆长的sarah e. thomas女士为这本书签字留念。
特色资源别有洞天
除了书籍,大量档案与特藏资料也弥足珍贵。在为国内学者提供档案查找服务的过程中,我有机会接触到哈佛燕京图书馆原馆长裘开明(任职时间:1927-1965年)的大量档案资料,从中对哈佛燕京图书馆早期的管理和服务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档案中常能看到名人间的通信手稿,比如民国四十四年三月廿八日梅贻琦先生给裘开明馆长的去信,字迹清雅,用语恳切,能让人领略到那个时代文人交往的君子之风。我还查阅过被哈佛人一致推崇的艾略特校长任职哈佛大学时的年度报告,图书馆在学校年度报告中往往占据很大的篇幅,从中不难推断出图书馆对这所大学发展的重要性,也就能理解为何艾略特校长能提出“图书馆是大学的心脏”这样的论断。
在哈佛燕京图书馆还有大量名人巨匠的签名本图书,都作为特色馆藏资源加以管理和利用。我看到过张爱玲的英文版小说the rouge of the north,上面有其英文签名eileen chang。此外,还有革命领袖的签名著作,如附有朱德签名的《红军长征记》等。
置身于人文荟萃的名城波士顿,每天穿梭在称得上世界高等教育翘楚的哈佛大学,朝夕工作在被誉为“东亚明珠”的哈佛燕京图书馆,除了阅读,自然还有其他美好的记忆与体验。但唯有阅读,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人事变迁而褪色。而今,距我离开哈佛燕京图书馆已过去半年,每当提及或忆起那里的人、事、物,我依然觉得异常亲切,宛若故交。正所谓“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在哈佛燕京图书馆的一年访学时间,因为浸润书香而尤觉难忘。有时,我真想乘上查尔斯河上的一叶轻舟,再次驶入哈佛园溢满书香的梦中。(宋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