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工作,目前在深圳只有两个人在做。对于这座年轻的城市来说,这份古老的工作十分新鲜,并给年轻人带来“纸寿千年”的体验。它,就是古籍修复师。深圳图书馆李璟是两名古籍修复师其中一名,这份工作仿佛为她打开了穿越之门。给一页纸补洞就需坐上两个多小时,沉浸于中,她更深刻体悟到古人敬惜字纸的精神。
一天最多补四页纸
当李璟在不到20平方米的古籍修复室埋头修补虫洞时,时间仿佛刹那间停滞了。
“这是繁杂精细的手活,需要放空一切杂念,心不静、毛躁根本做不了。”深圳图书馆参考部主任张森说,“这份工作需要性格沉稳细心,还要耐得住寂寞。”蠹虫啃起书来弯弯曲曲,看上去一页纸只有几个洞,但是打开反光板就会发现细细密密的小洞堆在一起,一天下来一页纸都补不完。
补洞只是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直观的修复环节。修复时用一支毛笔、一碗浆糊,看似简单,可讲究不少。“需要浆性温和、稳定性好而且具有操作的可逆性,修复材料需要天然不含化学成分。”李璟介绍。
李璟修补一页纸,需要两个多小时,一天下来,最多修复四页纸。“目前珍贵的古籍我还不敢修,需要请教省图书馆的老师。”她说。
揭页、修补、压平、修剪、装订这一系列的工序,每道都不能马虎,一天时间完成不了。修补完的书页,需要压平处理。在书页上喷水,放在吸水纸内压平,等书页干燥、压平整之后再拿出来折页,修剪书页上多余的补纸。修剪完后,在装订前需将所有书页放入压平处理。压平处理后的书页被复原装订成册。装订过程包括搓纸捻钉、理齐、打眼、穿纸捻钉。
“搓纸捻钉是手工活,搓出来的钉头要硬硬的,里面是空心的。理齐、打眼需对准古籍原来留下来的钉孔,不能有丝毫误差,否则会对古籍造成新的损害。”李璟解释说,搓纸捻钉可以长久不坏,即使钉书的线断了,书页也不会散。
《聊斋志异》启蒙热爱线装书
在深圳目前做古籍修复的,只有李璟和另外一位男同事章良。说起自己接触到古籍修复的原因,李璟谦虚表示,既是工作安排也是自己兴趣所在。
所谓兴趣,就是对某种事物天然的亲近感。她在大学期间的专业是图书馆信息情报,学习编目检索。而让李璟亲近这些线装书,最早的启蒙和熏陶源自李璟的父亲。从她记事起,家里就有新版的线装书。记忆里最深的就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当时也没有什么娱乐,父亲就喜欢跟我讲里面的故事。”刚开始李璟喜欢翻看里面的插画,到了初中后,李璟发现自己阅读这种竖版繁体的书全无障碍了。这本书搬家时丢了,后来李璟又自己买了一套,“当初几毛钱,现在已经要80多元了”。李璟喜欢阅读线装书的感觉,“有亲近感,仿佛和着书者在同一个时代。”
培训5年才敢动手修补
尽管看上去从容淡定,但是几年前刚学着进行古籍修复时,李璟说自己的手都是抖的。2014年她才真正开始动手修复古籍,而此时距离她2009年到国家、省级图书馆参加相关培训已经过去了5年。
深圳图书馆现藏有古籍297种,绝大部分为清代古籍,少量为明代古籍。其中绝大部分为1985年四川名医张太无家人捐赠的私人古籍珍藏。以种类而言,多集中在子部,其中尤以医家类居多,达到128种。目前深圳图书馆有4部古籍入选第三批国家级珍贵古籍。绝大部分珍贵古籍,均用樟木柜保存以防虫蛀。讲起这批书到深圳图书馆的过程,李璟非常感慨。“这些书从北京到四川再到深圳,颠沛流离,非常不容易。”李璟说。
2012年对于这批沉睡的古籍来说是一个转折点。当时深圳图书馆首次进行大规模古籍摸底清点,形成深圳图书馆古籍名录,以进行古籍分类保护。古籍修复室2014年成立以后,不同级别的古籍才真正接受抢救性修复,这时已离这批书到深圳图书馆快30年。
修复古籍,就是“救命”,先修复破损最厉害的。如果修复不及时,再过五年十年就会烂掉。张森告诉记者,如果书籍“病入膏肓”就继续保存,因为旧迹也是一种历史的沉淀。
不求效率但又要与时间赛跑李璟一半的精力放在古籍上,除了修复工作之外,还要进行古籍的整理和数字化。此外,她还要开展服务台值班、大型的读者咨询等工作。
“在深圳,目前只有我们馆在做。”李璟告诉记者。古籍修复师缺乏在全国都很普遍,虽然深圳图书馆馆藏古籍不是太多,但如果只有她和同事两人做这项工作,馆藏图书几百年也修不完。
与深圳的大部分工作不同的是,这份工作不赶时间,不讲究效率。李璟说,如果补洞补得不仔细可能很快又有虫蛀,影响书籍保存时间。“补书,如果想要提高效率,就要在下面托一张纸。”李璟说,但这样整部书就会厚很多,影响美观。
“之前有一个民间的古籍收藏家,全部用托纸修补古籍,结果高的高,低的低。”李璟感觉非常可惜。一本书修好,至少要花两三个月。这种缓慢,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宝贵的体验。“如果不是这么慢,或许我不会这么有成就感。”古籍修复过程非常缓慢,但古籍保护又有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目前可以修哪本书、如何修,均会请省馆老师给予指导建议。前辈下的扎实功夫让她心生敬佩。广东省图书馆有一位专家研究纸张非常透彻,将各种纸张标签特点均记录下来,凝结着这位专家四处奔走、深耕修复的努力,这让李璟印象非常深刻。
李璟认为,自己修复古籍的技术还要提高,“比如补虫洞和省馆老师的技术比较还是有差距的。”尽管如此,李璟还是期待自己能尽快修复。“有些书虽然破损但不能修,看着还是很着急的。”而对她来说,最希望可以早点修复馆藏的《文选》。“我们馆的珍贵古籍一般都保存比较好,但是唯有这本比较破损。”李璟说。
体悟古人敬惜字纸精神
在李璟看来,能亲手触摸这些古籍,是一种很幸运的事。细细观摩每一本书,可以试图感知作者做这件事时的状态,仿佛冥冥中开始了一场跨时空的对话。她指着自己正在修补的书说,“这是三色套印,意味着印制要三块板,一张纸要刷三次。”李璟说,“乍一看平淡无奇,但细细体味会感受到古人敬惜字纸的精神。”“古人将书和纸看得非常重要。有些刻工不识字,却能将字照样刻出来,真的非常不易。”李璟说。对于她来说,修复这些古籍也是对个人生命认知的一种扩展。唯有日复一日的亲近并观照自我,才能体悟到这些认知。
李璟对于辛波斯卡诗选《万物静默成谜》里关于博物馆的诗歌特别有共鸣。“王冠的寿命比头长。手输给了手套。右鞋打败了脚。”李璟说,人不在了这些物件还在。“金属、陶器、鸟的羽毛,无声地庆祝自己战胜了时间。”“纸寿千年。穿越了数百年,能够被我们捧在手里,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本书已经翻过了,可是翻书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们以后不在了,可是书还在。这些书是要留给后人的。”李璟说。
数字化保护是未来方向
李璟说,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大家都很忙,而她这份工作必须要心静。“心不静完全做不了。”她也很感激这份工作能让心静下来。
除了看书,她还喜欢玩比较简单的单机小游戏放松一下,寒暑假时带女儿出去旅游。古籍修复对外开放日时,她也曾带女儿过来体验,在女儿看来将破损的书补好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李璟说,现在不少人喜欢追热门读物,比如某一段时间大批量借阅《追风筝的人》,现在《人民的名义》最受欢迎。但是一些常读常新的古籍经典则少人问津。
最让李璟记忆深刻的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从2006年开始便每日来深圳图书馆阅读繁体字竖版的《笔记小说大观》,直到两年前由于身体原因才未前来。
古籍承载着民族的文脉,古籍修复技艺是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保护的又是古籍这一重要的物质文化遗产。如何既保护古籍,又可让人们一窥其风采,也是古籍修复室目前在进行的工作。
其实,李璟和她的同事们也在进行古籍数字化的工作。深圳图书馆目前也在建立古籍信息数据库,并于去年年底出版了《深圳图书馆馆藏古籍图录》,采用原件拍摄,以图版和书目两种形式展示目前古籍普查情况。
“如何利用数字化技术对深圳古籍馆藏有关文献进行再生性保护,开发其中资源,对历史资源进行深层次研究,将是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张森说。(鲍文娟)